父亲从外面回来,铁青着脸。父亲的日子应该不好过。少年未敢抬头,只用力写着。父亲浑身拍打几遍,下的都是狠力——少年甚至怀疑父亲在惩罚什么。这些做完,父亲才拖过高腿马扎子,在少年身旁缓缓坐定,两手端放在膝盖上,脸色渐渐回暖,偶有不被觉察的微笑。少年当然不会懂得,那难以觉察的微笑,是父亲在滞重的生活里,看到了希望。
南门北门一关,穿堂风堵死了,八月里闷热难当,一老一少只好光起脊梁。父亲打着蒲扇的手已经起了青筋,少年的骨骼是正在抬升的青山。提,按,顿,收笔,父亲一遍遍示范着基本笔画。逆,折,回,转,父亲一遍遍敲打着书写要领。
少年自有少爷脾气,写完一张,不甚满意,胡乱团起,随手一掷,毫不可惜。偶然回头,那纸团却不见了,原来父亲早已捡起,细细地摊平,留着,在字缝里再写。少年当时只道父亲吝啬,及待体味了父亲敬惜字纸的苦心,已是备尝生活艰难的中年人了。
大字刚写半年,笔墨故事已经让少年听出了老茧。颜真卿和柳公权,父亲以为二人风神骨气居上,不惟书法如斯,人品更是如此。至于赵孟,大约是做了元的降臣的缘故,字虽圆转遒丽,父亲却不太推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