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这里看护我的起初有小苹,她赴沪后,只剩了一个女仆,幸好她对我很忠诚,像母亲一样抚慰我、招呼我。来看我的是晶清和天辛。自然还有许多别的朋友和同乡。病重的那几天,我每天要服三次药;有几次夜深了天辛跑到极远的街上去给我配药。在病中,像我这只身飘零在异乡的人,举目无亲、无人照管,能有这样忠诚的女仆、热心的朋友,真令我感激涕零了!虽然,我对于天辛还是旧日态度,我并不因感激他而增加我们的了解,消除了我们固有的隔膜。
有一天我病得很厉害,晕迷了三个钟头未曾醒,女仆打电话把天辛找来。那时正是黄昏时候,院里屋里都罩着一层淡灰的黑幕,沉寂中更现显得凄凉,更显得惨淡。我醒来,睁开眼,天辛跪在我的床前,双手握着我的手,垂他的头在床缘;我只看见他散乱的头发,我只觉他的热泪濡湿了我的手背。女仆手中执着一盏半明半暗的烛,照出她那悲愁恐惧的面庞站在我的床前,这时候,我才认识了真实的同情,不自禁的眼泪流到枕上。我掉转脸来,扶起天辛的头,我向他说:“辛!你不要难受,我不会这容易就死去。”自从这一天,我忽然觉得天辛命运的悲惨和可怜,已是由他自己的祭献而交付与上帝,这哪能是我弱小的力量所能挽回。因此,我更害怕,我更回避,我是万不能承受他这颗不应给我而偏给我的心。